文 | 王梦丹，财新智库助理研究员
全球经济正面临严峻挑战，中国也面临稳增长、经济转型、培育新动能等多重任务。ESG作为一种更高要求、更高质量的资本和商业实践，在当前经济背景下有哪些价值，遭遇了哪些挑战？ESG投资的长短期表现究竟如何？是否有助于增强企业发展韧性和投资韧性？如何挖掘和发挥ESG的底线功能和价值创造功能，穿越经济周期并开拓引领未来新增长？
10月28日，“中国ESG30人论坛：ESG与经济韧性”，以“财新云会场”方式线上召开。来自研究机构、投资机构、指数公司的多位嘉宾，分享了当前ESG投资面临的机遇、挑战和前景，并探讨了ESG信息披露、评价体系、“洗绿”等市场关心的重点议题，从理念和方法论角度进一步探讨，如何通过ESG投资推动经济的可持续、高质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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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G投资的机遇与挑战
三亚经济研究院院长，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所原所长张承惠认为中共二十大报告和当前经济形势给ESG投资带来了广阔的发展空间。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要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着力推动高质量发展；推动绿色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些都与ESG理念不谋而合。ESG投资作为一种新型的投资方式，实际上是以ESG评价作为投资选择的依据，能够把社会资源引导到绿色发展和高质量发展的领域中，这适应了中国未来经济的发展趋势。
财信国际经济研究院副院长伍超明从宏观经济角度分析了ESG投资与经济增长韧性的直接关系，他认为，“宏观经济的稳定性现在成为一种稀缺资源，这对于ESG投资而言迎来了重大的发展机遇期。”从国际局势、气候环境变化、国内经济转型要求来看，高质量发展和科技创新成为当前多层约束下求得最优解的一个过程，加之碳达峰碳中和是中国长期发展的重要框架，这都为ESG投资创造了重大机遇。
伍超明强调，ESG投资对于增强宏观经济的稳定性是大有可为的。其一，ESG理念有利于促进企业的可持续发展，通过引导企业提前布局绿色投资、加大人才培养、改善公司治理结构等方面增强公司抵御宏观不稳定性风险的能力。其二，ESG投资是绿色低碳转型资金的重要来源，能够撬动社会资本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提供有力的资金支持。其三，ESG有利于改善收入分配结构，促进机会均等，助力共同富裕。上述方面都与二十大报告里提到的未来政策的着力点高度匹配。
ESG投资在中国具有广阔的发展空间，同时也面临挑战。张承惠认为，挑战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国内投资者偏重财务收益，对于自身承担的社会责任，认识不足；ESG评价体系有待完善，不能选出好的企业；绿色金融发展过程中仍存在“漂绿”“洗绿”现象。
伍超明则认为，ESG面临的挑战主要有三方面：一是中国ESG生态系统建设还处于初级阶段，尚未建立健全统一完备的ESG评价体系，缺乏完善的ESG信息披露制度，绿色金融产品标准体系尚未完全与国际接轨；二是企业践行ESG理念，初期投入成本较高，获取收益的时间较长且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需要政府加大政策支持力度；三是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是一场广泛而深刻的经济社会系统性变革，期间给经济带来的短期冲击和政策制定及执行风险，可能会导致ESG投资收益面临波动风险。
如何看待ESG投资表现
今年以来，受俄乌冲突等影响，国际上不少ESG基金跑输大盘，引发对于ESG基金收益的担忧，更有机构趁机推出反ESG基金。
诺亚财富创始投资人、董事，诺亚可持续发展委员会主任委员章嘉玉从一线投资角度，用具体数据分析了国际和国内ESG投资的趋势对比。她表示，今年ESG基金跑输大盘的情况，在中国不明显，“今年所谓的ESG基金，不管是主题型、综合型的，整体表现是跟随着大盘的。碳中和指数推出后，到今天仍然保持超额收益。”她认为，这或是因为，中国市场仍然是一个信息不完全充分的市场，加之政策引导、市场偏好等因素，使得今年国内ESG基金的表现相对较国际上更好。
章嘉玉并引用晨星数据表示，在国际市场，投资者依然对ESG基金保持较强的偏好。2022年二季度，在传统基金遭遇2800亿美元净流出时，ESG基金实现了326亿美元的净流入。对于引发热议的反ESG基金，章嘉玉表示它们是传统能源价格大幅攀升后的投机性反应，从业绩表现来看，这些基金风险波动比较大。
章嘉玉还表示，虽然在国际市场人们对于ESG是否能够创造超额收益还众说纷纭，但从现有的国际研究报告中可以发现，ESG基金波动率小，回撤率较少。对于ESG在管理风险方面的价值，已经基本形成共识。
章嘉玉强调，单纯从财务角度去看ESG，面对复杂的未来、面对政策选择，是不够的。全国政协委员、上海新金融研究院理事长屠光绍曾提过一个说法：ESG资本是高质量经济发展的高级资本。章嘉玉对此十分认同。除了财务回报，ESG还要实现许多功能，是社会、经济转型的重要驱动力量，非常值得推动。
中证指数有限公司研究开发部、ESG业务部总经理赵永刚也赞同这一判断，“经济的高质量发展一定需要高质量的资本供给，它需要资本市场发挥资源配置功能，引导资金推动绿色发展。”
他表示，ESG投资就是在引入环境、社会责任、公司治理这些约束条件之后，让资本在投资收益和社会价值上实现效益最大化，这是ESG推动高质量资本供给的一个重要内涵。人们对ESG到底有没有超额收益争议较多，学术界对这个问题也没有给出统一结论，赵永刚结合牛津大学的研究，认为ESG影响着企业的业绩、风险和估值水平。尤其在国内，ESG表现好的公司经营更加稳健，财务质量更好，风险管理能力更强，投资价值更高。
银华基金ESG研究总监王博则认为，因为ESG投资有多种不同的策略，比如主题投资、负面剔除等，不应该把整个ESG市场上的基金去打包评估它的表现，笼统地分析并不准确，应该做更细化的分析。
浦银安盛基金价值投资部总经理杨岳斌表示，ESG领域涉及广泛，各方利益错综复杂，一定程度上出现了被政治化、泛道德化的倾向。他强调，我们要相信我们的国家和政府、真正的科学家、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以第一性原理为方法论的企业家等，作出专业的判断和坚守。
如何完善ESG信息披露和评价体系
ESG投资的有效性建立在科学的披露和评价体系之上。但非财务指标的复杂性，给ESG投资实践带来很大的挑战。
“前一段社会上有一种说法，一个是要ESG信披标准要统一，这一点我非常同意。还有一种说法，说评价指标、评价体系也要统一，这一点我非常反对。我觉得ESG的评价应该由市场来选择，并不是由哪个权威部门来组织一套人马，制定一个标准体系。”张承惠表示，如果在起步阶段就将ESG限定在一个模子里，“这个孩子将来一定是个怪物”。并且，ESG投资涉及不同行业，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特点，不同的投资人也有不同的偏好，目前很难统一。在通过一段时间的市场竞争，大家在竞争中达成某种共识之后，形成的指标体系会更加科学。
在ESG评价体系的国际接轨与本土适应性方面，张承惠认为，ESG评价体系要跟国际接轨，但也要有自己的话语权，不能完全把外国的东西拿来就用。章嘉玉、赵永刚也对此表示赞同。
赵永刚结合中证指数ESG评价体系的实践探索，认为中国的ESG评价体系首先要“求大同存小异”，一方面要基于国际共识的指标，另一方面还应结合中国特色选取更适宜的指标。比如，在公司治理维度，股权质押、资金占用、违规担保等指标国际上没有，但在中国比较有价值。其次，应该从风险和机遇两个维度综合看待。最后，对于一些企业的负面事件或争议性事件，要更加精细化地处理。中证指数会根据争议性事件的影响性质、影响范围、发生时间等划分出五个等级，进行差异化处理。
那么，资管机构如何在实践中管理和应用ESG评级？
杨岳斌认为，ESG数据和评级是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没有完美的终点。评级设计难免存在主观性成分，因此他强调了理性和情绪控制的重要性。同时，他认为，目前ESG底层数据缺失，这也是导致评级之间差异较大的重要因素。这种情况下，很难依靠ESG评级选股。他主张采取价值投资与ESG投资的有机结合，追求商业价值与社会价值的最大交集。“如果一只股票ESG打分很高，但商业价值低，我们也不会买。ESG是很伟大的事情，关系人类可持续发展，但不能因为你做了ESG，就无限拔高“。
王博表示，在选择评级时要更注重量化的证据支持，从量化角度去验证它的应用场景，然后进行选择匹配。在评级体系的出发点和目的方面，王博认为，目前阶段应更多聚焦于财务实质性，服务于持有人，“希望ESG1.0的版本先能够走稳”。未来，希望能更多地把资产所有人或委托人对可持续的偏好纳入进来，让资管机构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去考虑影响力的实质性，实现通过ESG给社会带来正面价值这样一个长期目标。
如何应对“洗绿”
随着ESG投资成为市场追逐的热点，”洗绿“行为也随之而来。近期，发达市场的监管者纷纷开展行动，加强了对“洗绿”的打击和对ESG基金命名等的规范。
赵永刚表示，“漂绿”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是一些机构希望通过夸大或者虚假宣传的方式，吸引资金诱导客户；二是，投资机构缺少成熟的、权威的ESG标准作参考。
中国市场的ESG基金纯度也备受争议。仍在发展初期的中国ESG市场是否应该跟进国际市场加强监管、增加透明度、打击“洗绿”的行动？
张承惠认为，中国整个ESG投资市场都还不成熟，从投资理念、投资人、监管部门，到投资机构、第三方机构，都还在发展过程中。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总体上说应该宽容一些，“但也要预防有一些做得太不像话的情况，适度给予敲打，要能够给业界以警示”。她表示，如果监管方需要了解情况，可以作一些抽样检查。同时，应该有学者或第三方机构来对标绿的产品，做一个解剖、分析和研究，有助于避免或者减少“漂绿”行为。
章嘉玉则表示，“洗绿”并不陌生，从ESG投资在欧洲等市场发展的历程来看，任何一个市场刚开始大概都会有这个情况。怎么定义一个ESG基金，也有不同的角度，“目前我个人认为更多要让它大力发展，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去调整和规范。”章嘉玉表示，要着眼于遵循市场规律、完善基础设施、受托人有没有善尽职责、投资者认知提升等方面上来。
杨岳斌则认为，应该从基金根本的价值取向、方法论上来判断一只基金是不是ESG基金，是不是在“漂绿”。
王博强调，对于ESG投资走向规范化，信息披露是非常必要的，可以根据选择的投资策略作相应的披露。除了产品层面增强透明性，也非常有必要增强评级机构的透明度，包括ESG评级机构的资质、指标设计、所采取的原则、防范利益冲突等问题，都应该有更明确更透明的规则。
章嘉玉认为，面对ESG投资的很多挑战，“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开始做。不要怀疑，怀疑太多没有行动，其实什么都帮助不了。”整体上来讲，ESG在国内的发展前景非常令人期待。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去建设一个健全的生态圈，推动ESG投资的壮大，实现国家高质量发展，同时也为投资人、企业带来长久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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