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剑，复旦大学泛海国际金融学院金融学教授、财新智库高级顾问、联科熙和碳中和产业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庞阳，联科熙和能源科技董事长；高瞻，联科熙和能源科技CEO；邓心禹，复旦大学泛海国际金融学院FMBA学员，联科熙和能源科技分析师
2023年对于新能源投资者来说，可谓喜忧掺半。一方面，是极大的宏观利好；另一方面，又是资本市场的极其惨淡，甚至可以说是一片哀鸿。
COP28成果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宏观利好消息。
2023年12月13日闭幕的第28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8），达成了一项协议，标志着化石燃料时代的“终结”，为快速、公正和公平的转型奠定了基础，并以大幅减排和扩大融资规模为基础。其主要成果包括：
1. 摆脱化石燃料：各国批准了摆脱化石燃料的路线图，标志着联合国气候大会的重大转变。这一决定被誉为化石燃料时代终结的开始，重点是实现深度减排和扩大融资规模。
2. 全球盘点：一项核心成果是首次全球盘点，旨在加强气候行动，将全球气温变化控制在1.5°C以内。这项评估要求到 2030 年将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 43%（与 2019 年的水平相比），到 2030 年将可再生能源容量增加两倍，并将能源效率提高一倍。它还包括逐步减少有增无减的煤电和逐步取消低效的化石燃料补贴的努力。
3. 损失和损害基金的运作：就损失和损害基金的运作达成一项重要协议，该基金旨在支持气候脆弱的发展中国家。该基金已收到总额超过7亿美元的认捐。圣地亚哥损失和损害网络的建立是为了向受气候变化影响的发展中国家提供技术援助。
4. 气候融资：气候融资是主要关注点，绿色气候基金在第二次增资中获得了支持，目前有来自31个国家的128亿美元；对最不发达国家基金、气候变化特别基金和适应基金也作出了新的承诺，尽管这些承诺仍远未达到发展中国家清洁能源转型和适应努力所需的数万亿美元。
5. 新的气候融资集体量化目标：继续讨论制定新的气候融资集体量化目标，从每年1000亿美元的基线开始，作为到2025年制定和实施国家气候计划的一部分。
此前的草案将2030年可再生能源和能效目标明确为1.1万GW装机量和每年增速4.1%。这相当于把2020年世界经济论坛关于全球新能源装机容量在2050年达到1.2万GW的目标提前了20年。
而且在以上的5项主要成果中，有三项与气候融资直接相关，再次证明新能源领域投资存在重大机会。REN21的2023年全球新能源报告已经说明，在未来7年中，每年在新能源领域的投资需要达到1.3万亿-1.86万亿美元，才能保证2050年的1.5°C气候达标，而2022年全球的新能源投资仅有4950亿美元，不及需要的40%。
如此看来，新能源的投资机会应该是一片大好，但实际如何呢？
新能源相关资产表现
实际上2023年，新能源资产的表现异常惨淡。让我们分别从股权资产和基础设施资产两个方面加以分析。
1.新能源股权指数表现
从下图可以看出，近三年来新能源股权指数与标普500指数相比表现较差，不论是NASDAQ的Clean Edge绿色能源指数，还是标普全球清洁能源指数，都大幅落后于标普500指数。
纳斯达克绿色能源指数（Clean Edge Green Energy Index）是一个旨在跟踪主要从事清洁能源行业的公司业绩的指数，涉及太阳能、风能和地热能等可再生能源企业，以及促进更清洁、更高效的能源生产和使用其他技术的企业。以下是该指数的一些关键方面：
指数构成：
1. 行业代表：该指数包括来自绿色能源行业各个领域的公司，包括可再生能源发电、能源存储、能源效率以及清洁能源技术中使用的先进材料。
2. 全球影响力：虽然该指数基于纳斯达克股票市场，但并不限于美国公司。它的范围遍及全球，包括来自世界各地符合其标准的公司。
3. 多样化的公司规模：该指数涵盖了一系列公司规模，从清洁能源领域的大型、成熟企业到小型、成长型公司。
以下是该指数的10只最大成分股，包括特斯拉（TSLA）。
选择标准和方法：
1. 资格：要纳入该指数，公司必须参与由专门从事清洁技术领域研究和咨询的公司 Clean Edge 确定的清洁能源行业。
2. 市值：公司必须满足特定的市值和流动性标准才有资格纳入该指数。
3. 审查和重新平衡：该指数每季度进行一次审查和重新平衡，以确保其准确反映清洁能源行业不断变化的格局。
目的和用途：
1. 基准测试：投资者利用该指数衡量清洁能源行业的表现并了解其趋势和发展。
2. 投资产品：各种金融产品，如交易所交易基金（ETF），以纳斯达克清洁边缘绿色能源指数为基础，为投资者提供投资于清洁能源领域的机会。
性能及意义：
该指数的表现可以反映清洁能源行业的健康状况和增长前景。它受到对能源生产环境影响和向更可持续能源过渡感兴趣的投资者和分析师的密切关注。
纳斯达克清洁边缘绿色能源指数，代表了在全球努力应对气候变化和向更可持续的能源解决方案过渡背景下日益重要的市场部分。因此，对于希望参与清洁能源行业并从中受益的投资者来说，它是一个重要工具。
2.清洁能源指数表现归因分析
2022 年以来，清洁能源指数表现不佳可归因于以下几个因素：
2022 年的特点是大宗商品价格高企、大规模供应中断和全球供应链的波动。影响市场的最重大事件是俄乌冲突，导致全球石油、天然气和食品市场动荡。这种地缘政治不稳定导致对化石燃料的需求激增，尤其是在欧洲国家寻求俄罗斯天然气替代品的情况下。
在短期内，化石燃料行业的需求和价格大幅上涨。这种情况与能源转型并列。尽管在能源转型的背景下，低成本可再生能源以及支持性的能源和气候政策（如美国的《通胀削减法案》）正在获得动力，可再生能源的长期前景仍然强劲，但许多国家在短期之内还是向传统能源寻求帮助。
纳斯达克美国清洁能源指数在 2022 年下跌了 30.15%，创下十多年来的最大年度跌幅。同样，当年全球风能指数下跌12.79%，全球智能电网和电网基础设施指数下跌13.34%。这一表现与专注于石油和天然气的能源精选行业（IXE）形成鲜明对比，IXE继续跑赢大盘，同期上涨了64.56%。
在2022年底，由高通胀导致的美联储加息，使新能源产业的融资成本上升，不光影响到股权资产的价格继续下滑，2022年表现尚好的新能源基础资产也出现价格大幅下跌。
3.新能源基础资产表现
2022年初，随着俄乌冲突的爆发，全球能源价格飙升，欧洲的电价也大幅上涨，在伦敦交易所上市的三类主要新能源基础设施基金都出现了资产价格的大幅上涨。这三类基金包括光伏、风电、储能：
• 光伏基金：包括Bluefield Solar Income Fund Limited （BSF.L）、Foresight Solar Fund PLC （FSFL.L）、Next Energy Solar Fund Limited （NESF.L）；
• 风能基金：包括Greencoat UK Wind PLC （UKW.L）；
• 电池储能（BESS）基金，包括Gore Street Energy Storage Fund PLC （GSF.L）、Gresham House Energy Storage Fund PLC （GRID.L）。
但随着2022年底美联储加息，以及电力市场的稳定，这6只新能源基础设施基金在2023年的表现，无一例外低于伦敦富时指数（FTSE）。其中GRID.L的跌幅高达34%。
新能源投资的长期困境
除了之前提到的突发事件，包括俄乌冲突、新冠流行、央行加息，新能源投资者还面临长期困境，包括收入不稳定性、技术成本持续下降以及行业内部激烈的竞争。
1.收入不稳定
新能源项目（如太阳能和风能）的收入往往受到天气和环境因素的影响，能源产出波动性较大。例如，风力发电在风力不稳定的地区会面临发电量的不确定性。即使是在阳光充足、日照稳定的青海，发电量稳定，也未必有稳定的收入，比如在《财新周刊》最近的一篇封面报道《绿电样板的烦恼》中就提到：
“每当正午来临，青海大量光伏电站因无处消纳，被动放弃光照最好的3—4小时光能；当夜幕降临，光伏停发，风电也因高原空气稀薄、风功率密度低，常常“有气无力”，水电则独力难支，青海便不得不从甘肃、陕西、新疆等周边省份买煤电，电价加上远距离输电费用——外购电价格往往比省内电价贵一倍。伴随着光伏装机加速，青海的电力缺口不断加大，2023年甚至远赴东北三省买电，付出了更高昂的成本。”
电网接入和电力市场的限制也可能影响新能源项目的收益。电网容量不足或市场对新能源电力的需求不稳定，都可能导致新能源项目的收入波动。以澳大利亚的储能市场为例，2022 年法国可再生能源和存储开发商 Neoen 的收入大幅增长近 200%达到 1 亿美元以上，但储能收入旋即在2023 年比 2022 年 9 个月的水平下滑 33%。而英国锂电池储能市场在 2023 年，电池储能的平均收入为 53 英镑/MW/年。比 2022 年创纪录的收入下降了 65%，主要驱动因素是频率响应市场的饱和。
政策和补贴的变动也是影响收入稳定性的一个重要因素。新能源项目往往依赖政府补贴和激励措施，这些政策的改变可能直接影响项目的收益。尤其是随着太阳能和风能发电的成本大幅下降，已经低于煤电，全球政府都在纷纷取消新能源的发电补贴，大大影响了这类新能源基础设施的收入稳定性。
2.新能源成本持续下降
新能源技术的快速进步导致成本的持续下降，尤其是在太阳能和风能领域。虽然这一趋势从长远来看对行业是积极的，但短期内可能会导致市场竞争加剧。成本下降可能会导致现有投资的价值降低。例如，如果一个新能源项目在成本较高时启动，随后成本显著下降，那么该项目的竞争力可能会受到影响。技术进步也可能导致某些设备和技术迅速过时，增加投资者面临的技术风险。
成本的快速下降在新能源行业，特别是储能领域中是一个常见现象。据最近财新数据通的一篇报道《锂价崩塌寒冬已至 锂企抗压能力如何？》介绍，“电池级碳酸锂从年初的51.75万元/吨跌至年末的9.7万元/吨，年跌幅达81.26%，较本轮锂价上涨周期59万元/吨的高点已跌去八成。”
这种成本下降对行业和投资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中之一是前期投资者在退出投资时面临困难，对整个行业投资活力形成潜在抑制：
1. 前期投资者退出困难
• 资产贬值：技术进步导致成本下降，可能会使已有投资在技术或财务上迅速贬值。对于那些在成本较高时期投资的企业来说，他们的资产可能不再具备市场竞争力。
• 回收投资困难：如果一个项目的成本迅速下降，那么原始投资的回报期可能会延长，使得投资者难以在预期时间内回收投资。
• 退出机会减少：由于新进入者可以以更低的成本投资，前期投资者可能发现难以找到愿意以高于或等于其投资成本的价格购买其资产的买家。
2. 对行业投资活力的影响
• 风险感知增加：快速的成本下降可能增加行业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感知，导致潜在投资者对投资该行业持谨慎态度。
• 投资犹豫：新投资者可能会因为担心投资的资产很快过时或贬值而犹豫不决，这可能导致行业的资本流动性减弱。
• 短期投资导向：投资者可能更倾向于短期投资，以避免长期资产的技术过时和贬值风险，这可能阻碍行业长期发展所需的大规模资本投入。
成本的快速下降虽然从技术和消费者的角度看是积极的，但对前期投资者和整个行业的投资活力可能产生负面影响。解决这一问题需要投资者、企业和政策制定者共同努力，通过采取适当的策略和措施，减少风险和提高行业的吸引力。对此我们将在本文的最后进行讨论。
3.行业内卷严重
随着新能源市场的成熟和竞争加剧，行业内卷现象日益严重。许多企业为了争夺市场份额，不断降低价格，利润空间缩小。行业内卷还可能导致产品和服务的同质化，使得企业难以通过创新获得竞争优势。过度竞争也导致资源配置不合理，甚至可能引发价格战，影响整个行业的健康发展。
行业内卷和价格战在储能行业中是一个显著的问题，这种现象导致企业过分重视成本竞争，而忽视了服务质量和创新，从而可能不利于行业的长期发展：
1. 成本竞争的驱动因素
• 市场压力：在一个高度竞争的市场中，企业为了保持竞争力，往往采取降低成本的策略以吸引客户，特别是在市场增长放缓或需求饱和时。
• 短期盈利追求：企业可能更关注短期利润而非长期增长，导致它们在价格战中降低产品和服务的价格。
2. 服务和创新的忽视
• 服务质量下降：过分关注成本可能导致服务质量的降低。储能企业可能减少对客户服务和技术支持的投入，损害客户满意度和品牌声誉。
• 创新缺乏：当企业集中精力于削减成本时，可能会减少对研发和创新的投资。这种短视会阻碍新技术和解决方案的开发，限制行业的长期成长和竞争力。
3. 不利于行业长期发展
• 利润率压缩：持续的价格战会导致整个行业的利润率下降，影响企业的投资能力和市场的健康发展。
• 质量和安全问题：为了降低成本，一些企业可能在产品质量和安全标准上做出妥协，这可能导致安全风险增加，进而损害消费者对整个行业的信任。
4. 可持续性的挑战
• 环境和社会责任忽视：在成本驱动的市场环境中，企业可能忽视环境保护和社会责任，这与可持续发展的长期目标相悖。
• 资源浪费：价格战可能导致资源的低效使用，如过度生产和库存积压，这不利于资源的可持续管理。
储能行业的内卷和价格战导致企业过分重视成本，而忽略服务质量和创新，这种短期的竞争策略可能对行业的长期健康和可持续发展产生负面影响。因此，为了促进行业的长期繁荣，企业需要平衡成本和质量，加大对创新的投资，并关注可持续发展的目标。同时，行业监管机构可能需要介入，避免恶性竞争并鼓励健康、负责任的市场行为。
项目融资难题
能源基础设施投资，一般都需要以债权占比60%-70%的项目融资方式进行，但新能源项目的收入不稳定性对项目融资造成了极大的困难，这也是导致新能源基础设施投资在全球范围内乏力的主要原因之一。以下试从几个方面来详细说明：
1. 风险评估和信用评级的挑战
• 收入波动性：新能源项目（如太阳能和风能）的收入通常依赖于环境因素，如阳光和风力的可用性，这些因素具有天然的不可预测性。收入的不稳定性使得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难以准确评估项目的风险。
• 信用评级影响：项目的收入波动性可能导致项目信用评级较低，从而增加借款成本，或者使得获取融资更加困难。
2. 资金成本上升
• 利率和借款成本：由于新能源项目收入的不确定性，债权人可能要求更高的利率来补偿额外的风险，导致项目的资金成本上升。
• 保险成本：为了对冲收入波动带来的风险，项目可能需要购买额外的保险，增加了运营成本。
3. 投资者信心和资金吸引力
• 投资者信心：收入不稳定可能会影响潜在投资者的信心，使得吸引股权投资者变得更加困难。
• 长期投资吸引力：项目收入的不确定性可能会降低项目对长期投资者（如养老基金和保险公司）的吸引力，这些投资者通常寻求稳定的收益来源。
4. 还款能力的不确定性
• 现金流波动：收入波动直接影响项目的现金流，进而影响项目偿还贷款的能力。在收入减少的情况下，项目可能面临财务困难。
• 违约风险增加：如果项目无法产生足够的收入来覆盖其运营成本和债务服务，可能会导致违约。
5. 融资结构和条件
• 融资结构复杂性：为了缓解收入不稳定带来的风险，项目可能需要采用更复杂的融资结构，如使用收入保障机制或风险分担协议。
• 严格的借款条件：贷款机构可能会要求更严格的借款条件，如更高的保证金要求和更严格的财务契约。
6. 政策和市场支持的重要性
• 政策依赖性：由于新能源项目收入的不稳定，这些项目可能更加依赖于政府的支持和补贴政策，使得它们对政策变化更加敏感。
• 市场机制：电力市场的波动性和政策的不确定性也会影响项目的收入稳定性，从而影响融资。
新能源项目的收入不稳定性对融资构成挑战，尤其是在项目融资方面。这种不稳定性增加了项目的风险评估难度，提高了资金成本，降低了投资者信心，增加了违约风险，并导致了更复杂的融资结构和条件。因此，确保新能源项目成功融资，需要采取各种风险缓解措施，如寻求政府支持、采用风险分担机制和优化项目设计，以提高收入的可预测性和稳定性。
如何破局
新能源投资的破局在于建立稳定的新能源资产的收入预期，可以通过创新的技术手段、商业模式和金融工具来实现。
1.技术手段
光伏配储能：光伏配备储能系统能够更有效地管理和利用太阳能电力。这种配置可以增强电网的稳定性，提高太阳能发电的灵活性和效率。
削峰填谷：通过使用储能系统削峰填谷，平衡电力供需，减少电网负荷波动。这种方法能够优化电力资源的使用，降低电力系统的运行成本。
虚拟电厂：通过集成分布式能源资源，如太阳能、风能和储能设施，实现远程集中控制和优化运行，能够提高能源的可靠性和灵活性。
微电网：独立于主电网运行的小型电网系统，可以集成多种能源形式，并在主电网发生故障时独立运行，提高了能源供应的可靠性和灵活性。
2.商业模式
发电、储能、消纳整合：通过整合发电、储能和消纳，可以实现更高效的能源管理。这种整合使得能源供应更加灵活，能够更好地适应市场和环境变化。
引入容量市场：容量市场的建立可以确保电力系统的可靠性，通过提供对备用容量的补偿，激励投资者投资于电力储能和发电设施。
3.金融工具
项目融资：新能源项目融资通过专门为特定项目设置的财务结构来融资，通常涉及多个融资方。这种方式可以降低投资者和贷款方的风险。
资产证券化：资产证券化是指将新能源资产（如太阳能电站）的未来收益转化为证券产品，吸引更多投资者参与。
新能源REITs：新能源房地产投资信托（REITs）允许投资者在新能源资产中投资，同时提供流动性和分散风险的优势。
电力期货及现货市场：电力期货和现货市场提供了对冲和风险管理的机会，使投资者可以锁定未来的电力价格，降低价格波动带来的风险。
新能源投资的破局依赖于技术创新、商业模式的转型和金融工具的多样化。通过这些手段，可以提高新能源项目的经济性和可行性，同时降低投资风险，促进整个行业的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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